双生花45
这下铁心兰是真的呆了，“移花宫？那种地方……让秀儿去……”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了，眼前这两个人，可不就是那种地方出来的？果然听花无缺道：“移花宫门下，除在下兄弟这样自幼被收留的孤儿之外，大都是些走投无路、身世可怜的女子。秀儿在移花宫，至少可以衣食无忧。再学些防身的武功，有在下兄弟照看，必不会让她受人欺负便是。”
铁心兰低下头不说话了，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，这件事……让她忽然心里冰凉，凉得几乎要发抖。这时花无虞却站了起来，掸了掸衣襟，嘘口气道：“天色不早，我也该去沐浴了。铁姑娘，你不必忧心太过。我和阿缺各有随身服侍的宫女，到时候把秀儿交给她们照料，必定万无一失的。更何况，秀儿必定舍不得离开家，此事总要过些日子再议，介时说不定又有了其他办法呢。”
铁心兰两只手抱着自己的双肩，抬头看一眼花无虞走开的背影，和仍坐在那里的花无缺的侧影，迟疑良久，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最揪心的问题：“你们……什么时候回移花宫？”她用尽力气控制着，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发抖，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。
花无缺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：“前几日听万神医提到，燕前辈近日恢复得颇有起色。待天气凉爽些，便可启程前往姑苏。介时，也无需在下兄弟继续跟随。正好燕前辈的消息还不曾禀报给移花宫，也是时候回去一趟了。”
八月的天气，本还有些暑热，铁心兰却忽然觉得浑身发冷。茫然抬头，小小的天井中花木扶疏，葫芦架下挂满了嫩嫩的小葫芦，刚刚一起喝酒的桌凳还没收，晚风把门外树上金黄的桂花吹进来，洒了满地满桌。这么好的一个家，竟然……不过只是场美梦。转眼间，又要剩下自己一个人了。
骨头里往外冷出来，冷得上下牙齿几乎要打架。铁心兰深深地埋着头，倔强地不肯让身旁那人看见自己眼眶里的泪水，半晌才喃喃道：“原来……你们都要走了，可我竟然……还不知道……”
花无缺在她旁边坐着没有动，这样安静的深夜，他衣衫上的清冷气息便格外清晰起来。铁心兰希望他不要说话，也不要走开，就这么坐一会就好。这样，也许很久以后，还能回想起此刻的陪伴，而非离去的背影。
也不知过去多久，伴着草丛中欢快的蟋蟀叫声，忽听花无缺又道：“秀儿的身体本就先天不足，经此一难，更要虚弱不少。何况她年纪尚小，此去一路之上，必少不了人照料。而在下兄弟皆为男子，实恐不便。故而……想劳烦铁姑娘，同往移花宫走一趟。”
铁心兰猛然抬头，“什么？我也去？”看着花无缺那张诚恳的脸，铁心兰脑中忽然冒出了无数念头：武林圣地、入谷者死、移花接玉神鬼莫敌……所有这些，都是她闯荡江湖那些年中，早就听说过的。只不过，在遇到这对兄弟之后，尤其在发觉他们居然一个怕甜、一个怕脏之后，竟让人起了“移花宫不过如此”的心思。而直到此刻，之前所有那些或美丽、或可怕、或遥不可及、又或高不可攀的传说，竟统统地又往脑海里涌进来。铁心兰不知不觉露出了惊惧的表情，“让我去……移花宫？这……这怎么行？”
花无缺含笑道：“铁姑娘是在下兄弟的朋友，又有何不可？何况……”他说到这里，竟然顿了一顿，脸隐在屋檐的阴影下，看不清楚表情，“何况在下……还想将铁姑娘引见给两位姑姑。”
花无缺的姑姑，传说中的移花宫主？铁心兰紧张得几乎要冒冷汗了，张口结舌道：“我……我也需要……见她们吗？”花无缺淡然一笑，道：“两位姑姑对旁人虽是冷淡了些，但是待在下兄弟一直很好，铁姑娘也不必怕。”
若明若暗的月色之下，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。铁心兰的头越垂越低，终于用比蚊子还低的声音道：“可是我……我为何……要见你姑姑？”
移花宫少主内功深湛，耳目聪敏，声音再低，也还是听清了。花无缺看着铁心兰，神情纠结，似乎要做什么两难的决断，又似乎有点委屈，半晌终于开口说话：“在下本以为……你知道。”
铁心兰心里热辣辣的，脸上也热辣辣的。刚才骨头里的那些冷，早都被这股热烧化了，消散成云雾，让她整个人也好像飞在云端。花无缺也不去看铁心兰，只垂头轻抚着自己的左臂。刀伤已经愈合，至今只余浅浅一道红痕，但有时候，仍难免会有一些痒的。
手摩擦着雪纱的衣袖沙沙作响，就这般静默许久，才听铁心兰似乎心情很好地嘟哝了一句：“我还以为……你不知道。”
关于阿缺和铁姑娘之间的事情，花无虞只佩服两个人。第一个，不用说了，自然是路前辈明察秋毫。而第二个，花无虞觉得很应该佩服一下自己。
就在勇闯万花楼救人之后的第二天清晨，阿缺起得格外早。莫非是不放心那秀儿姑娘，过去诊脉了？花无虞推门出房，牛乳般的薄雾还未散去，庭院里一股桂花香，清清甜甜的，就好像苏樱发间那花环的香气。屋檐下站定，放眼看了一圈，花无虞愣了。
阿缺和铁姑娘，像平时一样在浇花。既未勾肩搭背，亦无眉来眼去，一切都一如往常。然而，也不知怎么，花无虞就是很确定，一切都和往常不同了。可偏偏就在这时，阿缺好像听见什么，回头来看了他一眼。
直到很久之后，忆起那天的一幕，花无虞仍然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应变如神。他记得自己抬头去瞧屋檐下那对忙着育雏的燕子，一面镇定自若道：“阿缺，铁姑娘，在下可什么也没有看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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